漆黑夜色中,官道上早早就有人把守住,只有林间小路可以通行。杂乱的草丛还有横七竖八的枝丫,寒风呼呼刮过,耳边不时听到野兽的低吼和虫蛇爬行的动静。没有人点火,只能借着天上微弱的光亮试探着往前走,每一步都小心翼翼,生怕掉进陷阱或者是踩中毒蛇,更不敢引起野兽主意。
丙三在前面开路,魏清云跟在最后,一路上都小心翼翼,不敢有半点放松,直至天色微微发白的时辰,四人才赶到千佛寺外。
千佛寺身为国寺,在先帝驾崩和太后大行的第二天就被官兵请走了一批僧人前去诵经,要整整七日才能回来。悟行大师称身体抱恙且年迈,不便外出,才得以留下,但皇后等人的疑心还是让官兵在此严加看管,声称担心会有奸人做乱。
魏清云和丙三对这里的小路十分熟悉,带着美绮、江芪参从另一边绕到了禁地,直接走进了他们住的禅房里。千佛寺闭关不准任何人进入,官兵只能在外围驻守,所以寺内还算是安全,尤其是这里靠近摘星楼,皇后那些人也万万想不到千佛寺和魏清云有瓜葛,而他们想要找的人就在千佛寺的摘星楼里。
清晨还有些凉意,千佛寺里也静悄悄的,除了僧人的诵经声外,竟是听不到一点儿别的动静,偶尔夹杂的装钟声也是为了鸣丧,一共要撞够九千九百九十九下,目的是为了死去的皇帝引路,让他能早日登山西方极乐世界。
古凌风紧闭的双眼开始颤动,他感觉到体内一股紫色的气息及其霸道的上下乱串,逐渐演变成一串疯狂的漩涡,拉扯着体外的紫气填充进来,胸口的双龙璧逐渐发烫,心脏像要爆炸一样轰轰作响,仿佛有一股暴风即将从体内深处喷发而出。他知道一定是老皇帝驾崩后,龙气被双龙璧牵引了过来,与自己身上的龙气互相吸引融合。可是,肉体上再痛,也比不上宣王府灭门的惨案,宛如一把利刃刺进他的胸膛。他恨,恨这老天爷,为什么自己不像别的穿越者那样拥有主角光环,恨自己没用,不但一事无成还连累整个宣王府毁于一旦。
悄悄溜到房间的魏清云,朝方丈施了一礼,便急切的望向躺在床上的古凌风,只见古凌风双眼微微颤抖,慢慢睁开眼来。“小风,你醒来了,太好了。”魏清云心下欢喜,一个箭步来到床前,刚伸出手来扶住古凌风的肩膀,却发现大事不妙。只见古凌风睁大双眼,眼中一片通红,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向他们,整个人如同失去了三魂六魄,像只木偶一样毫无反应。
悟行大师看到魏清云身后的人,也没有多言,只是从榻上起身,抱着自己的木鱼,看着几人点了一下头,“老衲先出去了,寺内僧人正在为大行陛下诵经,我需前去打点一下,否则皇宫里的人来看到,怕是难以交托,几位施主请便,不离开禁地,没有人能越过戒律院来找你们的麻烦,每日食物我会让人送来。”
闻言魏清云立即道谢:“多谢大师相助,清云感激不尽。”
等到悟行大师离开,一边乖乖站着的美绮终于忍不住哭起来,几步扑到床边看着人如枯槁的古凌风,抓着他的手臂,“师兄,你别吓我,你看看我呀,是我来了,你——你不能这样子,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那王妃和王爷的仇怎么办?”
美绮哭着说道:“师兄,你不是常说,人一定要活着,只有活着才有希望,还有什么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,还有你——”
江芪参站在一旁,印象中总是意气风发,风姿卓越的古凌风如今变成现在这个样子,心中难受一时间说不出话,只能别开脸抹眼泪。自从他认识古凌风起,就觉得古凌风这人像是一把折不断的韧剑,韧性极强,可他万万想不到,竟然短短的时间,宣王府发生这么大的变故,古凌风家破人亡,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,眼睁睁看着亲人朋友死在自己面前,被大火吞噬。
深吸了一口气,江芪参看向魏清云问,“我能给师父把把脉吗?我担心他这样下去,身体迟早会撑不住,与其那样,不如我来给他诊脉,免得师父——”江芪参有些担心,古凌风的状态着实不对。
魏清云点头,黑色的眼眸落在古凌风的脸上,深吸了一口气,心仿佛被一层一层的藤蔓缠绕,狠狠地收紧,不免转过身,不去看古凌风失魂落魄的模样。他还记得古凌风从黑云城离开时,两人在城外道别,古凌风那双明亮的眼睛是什么样,如今这双没了光的眼睛,宛如世界崩塌后的落寞。
他是个年少时就失去双亲的人,这么多年来,都是自己照顾自己,尽管在黑云城有袁将军照拂,但更多时候他不喜欢依赖于人,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想起以前和父母在一起的温馨时光。直到遇见古凌风,他的世界才重新有了阳光。
“别碰我。”
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古凌风不会开口说话时,忽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,三人纷纷看向古凌风,就见古凌风强撑着要坐起来,衰弱的身体难以支撑,好几次江芪参想去扶他都被挥手打开。古凌风抿了抿干裂的唇,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地板,“谁都不许碰我,你们都出去。”
古凌风失控了,每一个字都像钢刀划在贴片上一样,沙哑刺耳。
受够了!古凌风真的受够了这个世界。没有公平,没有公正,只有权力,手握权力的人就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,律法也不能约束他们的行为,王法?那算什么东西,周子墨说得真对,在这个世界里,王法就是权力,那些坐在高堂之上的大人物们就是王法,他们一句话就可以要了别人的命。
宣王府血流成河,那些被乱箭射死的人,被大火烧得尸骨无存的人,对于一个王朝来说算什么?不过是登基之路上的一块石头。权贵们就可以草菅人命,这历史翻开之后,每一页都是人血,都是人们的尸骨堆砌起来的黄泉路。
江芪参被失控的古凌风吓到愣住,往后退了一步,再看美绮,已经说不出话来,跪坐在地上,一脸狼狈盯着古凌风。只有魏清云,神色依旧平静地站在古凌风对面不远处,挡住了门口,看着古凌风,眼里没有诧异也没有冷眼和不屑,平和、包容,仿佛古凌风这番话再正常不过。
头发披散,发带垂落,古凌风身上只简单穿了一件外衫,松松垮垮披在身上,从床上走下来,双肩耷拉着,短短两天的时间,人已经瘦了一圈,两眼青黑,摇摇晃晃走了两步,忽然放声大笑,眼泪不住地往外掉,笑声凄厉,宛如杜鹃啼血一般,在用最后的力气发出最后的哀鸣。
禅房里的紫檀香味烧着古凌风的理智,像是在不断地将他拉回正道,可他现在眼里哪里还有正道,他只觉世道不公,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宫里的那些人造成的,他们肮脏,他们不堪,他们是这世上最该下地狱的人。
竹帘晃动,古凌风低垂着头,冷笑几声,眼泪已经流进颈窝,眼前视线模糊到什么都看不清,不由自嘲地笑了起来。
真是滑天下之大稽,宣王一辈子都在为轩辕朝鞠躬尽瘁,一辈子都在为轩辕朝而战,想不到他死后,不仅妻儿受难,更是死于非命。“凭什么?你们说,他们凭什么轻易决定别人生死?就为了满足一己私欲,就为了皇位,所以……不惜以别人的命作为代价是吗?啊?是这样吗?!”
魏清云没有阻止,他知道古凌风在发泄,憋了两天一夜,如果古凌风再不发泄出来,他真的可能会疯了。那一晚的大火和死伤,对古凌风是剜在他心上的一刀,险些把他整颗心都挖出来,怎么可能会不痛?正是因为痛,所以古凌风才会需要发泄。
“师兄……我、我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,说是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东西,你、你看看这个好不好?”美绮哭着叫住古凌风,抱着手里的袋子,“我爹也不见了,我不知道他被抓到了哪里,是不是还活着,可他进宫前告诉我,拼死也要把这个亲手交给你,我也见不到我爹爹了。”
古凌风闻言,浑身一震,猛地瞪大眼,赤红着眼睛,缓缓转过身,死死盯着美绮手里的袋子,看着那东西,一步一步走过去,然后蹲下来,慢慢打开,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,直到看见压在里面的东西,才有一点反应,蹙眉拿出东西。放在上面的是一封信,看上去已经有了一些时日,不像是近日的东西,另一样被压在下面的则是黄色的诏书,任谁都知道这东西是出自谁之手。
旁边的江芪参主动避开,他知道事关皇室机密,自己还是不要多参与。美绮也是第一次知道盒子里装了什么,见状也是心有担忧,正打算离开,就被古凌风拦下。
“这东西有什么看不得的,不就是——不就是他们最想要的吗?拼死相争,却这么落到了我手里,该害怕的是他们才对。”古凌风语气平静得可怕,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,让人觉得惴惴不安。
古凌风拿出上面那封信,看也不看下面的诏书,打开信后,看见第一个字就双眼圆瞪,瞳孔猛地缩紧,古凌风看着手里的信,这是宣王生前留下的亲笔手书,是给他的!古凌风看着锋利有劲的字迹,顾不上伤心,开始认认真真看着手里的信,每一个字都极为珍惜。
【吾儿凌风,当你见到这封信时,定是轩辕朝发生了动荡,我与你母亲相知相守多年,有了你后,我但求一家团圆。身为将领,我有责任守卫家国,因而常年征战,只得些年太平,才享受天伦之乐。你若见到这封信,定不要伤心,我与你母亲爱你至深,奈何朝堂风云诡谲,世事难料,这封信交到你手里时,我已不在人世,或许你母亲也不在人世,到了黄泉与我相伴,而我们只盼你能平安健康长大,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,有普通平凡人的幸福,不必为了我们报仇,也不用管朝廷的事情,只用做你自己。父留。】
短短的一封信,古凌风却看得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,双手控制不住的发抖,眼泪打在纸上晕开一片深色。古凌风看完之后,将信放在心口,终于崩溃一般跪坐在地上放声痛哭,哭声滔天。怎么能!他的父母从未想过与皇室争抢什么,却成为了皇室争夺权力的牺牲品,为什么?难道老天爷就这么不公?!
古凌风跪坐在地上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整个人都在发抖,双手掩面,一时间每个人脸上都有了泪痕。美绮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,她已经想到自己以后的命运,或许也会没了父亲,转身趴在江芪参肩上跟着哭起来。
江芪参安慰着美绮,却也忍不住流泪,抿着唇无声低喃,好似在说服自己不要有恨,可怎么能不恨?这般草菅人命,蔑视王法,简直就是罪人,不配享受荣华富贵,那些在边关受苦受难的百姓算什么?
魏清云攥紧了拳头,走到古凌风面前蹲下,深吸一口气,眼眶发红,强忍着没有哭,但声音已经变得有些哑,伸出手去环住古凌风的肩膀,把他拉向自己的怀里,“小风,宣王希望你做个普通人,享有普通人的快乐,这是他们作为父母最大的期望,你……你还有我、还有美绮和古鸣他们。”
哭到嗓子发疼,眼睛肿痛的古凌风完全听不进去,在听到十二少保时,想起了古锵,更是心如刀割,他年纪还那么小,还有那些筑城人墙的女眷,有年迈的,有花季的,个个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人生要走,却成为了皇室权力的牺牲品,成了刀下亡魂,甚至无人给他们立碑。
古凌风低头痛哭,听到魏清云的话抬起头看他,眼前视线模糊,神色迷茫,“阿云,你说,凭什么?”话才说完,古凌风忽然觉得眼睛里涌出什么,比眼泪要粘稠,甚至还带了铁锈的味道。缓缓抬手去摸,看到只见一片腥红,脑海中猛地闪过那夜的血流成河跟大火,心口发胀,只觉喉头难受,猛地吐出一口血,倒在魏清云怀里失去了意识。
“小风——!”
魏清云大喊一声,伸手圈抱住古凌风,心被狠狠揪了一下,有瞬间竟是忘记了呼吸,连忙看向旁边愣住的江芪参,“还愣着做什么,快,准备替他金针渡穴,我担心他因为伤心过度,伤到心脉,他以前就有心绞痛的症状。”说完抱起古凌风放到床上,让他平躺着,拿出手帕给他擦去脸上的眼泪,看着被染红的手帕,魏清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害怕失去,刚才古凌风晕倒的瞬间,他怕了。
吓到呆住了的江芪参和美绮被魏清云吼了一声才回过神来,美绮忍着哭声,见到古凌风留下血泪,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,只能急得团团转,催促江芪参替他诊脉。江芪参学医不少年,第一次真正见到有人伤心欲绝、肝肠寸断的模样,那血泪是伤到极致的人才会流出,这次是真的伤到根了。
半蹲在床边,江芪参托着古凌风的手为他号脉。过了片刻,江芪参摇了摇头,“师父这是伤心过度导致体内气血亏损,加之还有心脉不齐的症状,才会导致突然留下血泪,这段时间需要静养,也不宜走动,我待会儿开一副方子,去问问方丈,寺内的药堂在哪里,亲自抓药给师父煎药。”
听到只是伤心欲绝,才导致的气血亏损和心脉不齐,魏清云放下心来,知道这件事只能古凌风自己挺过来,他们作为朋友,能给予的帮助就是陪伴,他会陪着古凌风走出来的,不会丢下他不管。
“你们先去旁边的禅房休息,等药煎好了再送过来,对了,古鸣也在寺内,受了重伤还未痊愈,你们可以去看看他,伤势多久能恢复,我们不能在千佛寺多待,迟早那些人会怀疑的,等他们伤势一好,我们必须要尽快离开京城。”魏清云头脑清晰地吩咐,“记住了,以后不管面对谁,都不要说你们是宣王府出来的,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,那些人不敢大张旗鼓的公示抓人,只会暗中追派杀手。”
这些手段,魏清云早就见识过了,如今只觉得像是古凌风说的那样,肮脏不堪,这轩辕朝已经是穷途末路,手操大权的人如果不能体恤民情,那一切都是虚妄空话,什么宏图霸业都是在做梦。
江芪参和美绮闻言,点了点头,不放心地看了眼古凌风之后,悄悄走出了房间。一出房间,美绮便难过起来,想到下落不明的孟林,含泪看向身边江芪参,“我爹他是不是不可能有救了?那些人得不到消息,就会把他杀了。”
闻言江芪参怜惜地看着美绮,他们俩在湖州大营认识,又相互陪伴了这么久,他知道美绮很依赖孟林,虽然平时总是惹他生气,但说的话都有在听,而且很尊敬孟林。眼下孟林生死未卜,京城又戒备森严,他们能逃出来已经是不容易了,要想回去在虎口救人,根本是痴人说梦,说不定都得搭进去。
美绮没有得到答案,擦了擦眼泪,抿着唇故作坚强道:“师兄比我还惨,宣王府都被烧没了,还看着王妃死在他面前,我、我肯定不能哭,我是孟大统领的女儿,我不会认输的,就算是爹真的牺牲了,那也是为了师兄,为了轩辕朝,是大英雄,我怎么能哭呢!”
旁边厢房里照顾古鸣的明月姑姑推开门走出来,见到两人后,她认出了美绮,还未开口,美绮瞪大双眼看着她,立即扑到了她怀里,刚才还说不哭的人,到底还是个小姑娘,闷声大哭起来。“明月姑姑,我好难过啊,我爹,我再也见不到他了,他以前还总说我顽皮,我还老气他生气,怎么办,我再也见不到他了,呜呜呜,明月姑姑,王妃也没了,顾嬷嬷也没了,怎么才两天,大家都不在了……”
明月姑姑在王府陪伴宣王妃和古凌风多年,早已经把王府当成自己的家了。当年她父兄追随宣王四处征战,也是一等一的好手,她那会儿还年少无知,在嵩山远惠大师门下习武,后来下山,在王府住了没多久,就听到父兄战死沙场的消息,晴天霹雳,好一阵子都缓不过劲来,还是宣王妃陪着她,还有顾嬷嬷照顾,她才度过了那段时间。
想不到时隔多年,旧事重现,甚至比当年宣王惨遭毒害时更为惨烈,整个宣王府都化为灰烬,除了她和古凌风,尽数死在了那场大火里。
“好孩子,以后你还有我们,我们会陪着你的,你——”明月姑姑爱怜地看着美绮,柔声安慰,却忍不住哽咽,“好孩子,还有很多人爱你的,你不会是一个人。”
美绮点点头,闷声道:“可是师兄看上去不太好,他伤心成那样子,我好担心他。”
提到古凌风,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了。这么大的变故,家破人亡,怎么能轻易跨过去这个坎,别说古凌风对王府这么看重,就是普通的街坊邻居遇到这件事,也是不能轻松走出去,只能靠时间来治愈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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